由于迟迟无法确诊，最近我频繁早起，医院，医院饿着肚子走回家。步行时发现沿途鲜肉月饼、糖炒栗子这类秋天的食物已经上市了，久未去闹市，食物好像有代替我翻日历的功能，嗅觉同样因为站在公园外隐隐闻见溢过来的桂花香而自觉顺着时间纬度追溯——大学军训完，夏日分明远去了，晚自习时能感到阵阵凉风裹挟着某种花香飘进教室。时至今日，很多人事迁移，这甘甜的气味却几乎没有变化。大脑可能是最后一个收到季节更迭讯息的器官，虽慢了一步，却比身体其他任何一处都踏实、确切地意识到，又有一个新的月份到来了。 原本觉得甲状腺着实是件小病，但因长假之长，很多科室无人运作，B超和验血各拖延了几日。领化验单又要几日。拿到单子去挂号，医生让我从外科换到内科，内分泌科主任没来上班又再等了些时间。假期零零散散地就在辗转等待中过去了。 主任开工这天，穿着刚及膝的裹身裙，一双六七公分的黑色高跟鞋，像端一杯星巴克那样端着保温杯从病区翩然走来。“哪能嘎热啦！”她跟隔壁间的大夫发了个化装成牢骚的嗲，从我手中拿走报告，看了几眼，“你这个彩超和血检报告完全两样的呀，一个说你是甲亢一个说是甲减，让我怎么给你开药呢？明早再来抽一次血吧。”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她又说，“拿到报告再到我这挂专科，要挂专科记住了，我只有放假才来这边的。”这边是指普通内科。我点点头，仿佛她说的我全都理解了。起身要走，又转回来坐下弱弱地问：“那个……外科大夫说我没什么忌口的，我还想再跟您确认一下是否……” “海鲜那肯定是不能吃的咯，他不会跟你说什么都能吃吧？”主任写着病历抬头瞟我一眼，语气是疑问表情却很平静。 我再次点头，“他还说……我胸闷心跳快呼吸不畅都和这个病没关系，那到底……” 她适时露出一缕不失涵养的微笑，“还没确诊，所以很难说他说得不对，或者对。” “你记得后天来看我的专科，别再挂普通门诊了。”最终她把写好的病历塞给我便招手下一位。不出意外地，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病历上的画我一笔也没看懂。大概没有深夜练习过草书者，不足以当医生罢。 当我再走回街头，鲜肉月饼已经被撤下了，可能因为节后排队的人群已医院的挂号取药窗口，谁更抢手还看不出来么。明天要再来拿新的验血报告。再挂号。奇怪的是想到这些，我竟然也没觉得枯燥，和不耐烦。只是医院排队等抽血的时间也过得那么快，好像成年以后，像上数学课那样难熬的时刻没再怎么出现过了。不变的仿佛只剩下桂花，和糖炒栗子。和年复一年沉稳地翻着日历的嗅觉，和味觉。 还有什么没变的吗？硬要说也是有的。 昨晚去看一个综艺节目的录制，期间有很好笑的部分，我笑得很开心。但大部分时间在观察。后来有位妈妈们常挂在嘴边的老艺人上台，穿素雅的印花衬衣和修身牛仔裤讲了一个很励志的故事，她讲得很慢，一些感人的节点被语言节奏冲淡了，观众笑声淅淅沥沥。但我几次泪目。大概因为脑补了太多留白的部分，类似汪曾祺写“他们走了一会，井栏上的余滴还丁丁咚咚地落回井里”的“余滴”，没被回放的特写镜头，总是值得哭一哭的。 结束后我说很喜欢那个节目，朋友明显不相信，“你明明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表情单调在我身上始终像一件多年未解的谜案，久之连我也丧失了追问的好奇心。凝固五官的技能我没有刻意学，天生仿佛熟手。相较之下很多努过力下过狠心的事，反而往往像台风天忘了收、未干的飘摇的衣裳，最终一件件不知刮去哪户人家的屋顶。
